传奇者,传其事之奇焉者也,事不奇则不传。
《桃花扇》何奇乎?妓女之扇也,荡子之题也,游客之画也,皆事之鄙焉者也;为悦己容,甘剺面以誓志,亦事之细焉者也;伊其相谑,借血点而染花,亦事之轻焉者也;私物表情,密缄寄信,又事之猥亵而不足道者也。
《桃花扇》何奇乎?其不奇而奇者,扇面之桃花也;桃花者,美人之血痕也;血痕者,守贞待字,碎首淋漓不肯辱于权奸者也;权奸者,魏阉之余孽也;余孽者,进声色,罗货利,结党复仇,隳三百年之帝基者也。帝基不存,权奸安在?惟美人之血痕,扇面之桃花,啧啧在口,历历在目,此则事之不奇而奇,不必传而可传者也。人面耶?桃花耶?虽历千百春,艳红相映。问种桃之道士,且不知归何处矣!
康熙戊子三月,云亭山人漫书。
〔妓女〕指李香君。
〔荡子〕指侯方域。侯方域题扇赠李香君,见第六出《眠香》。
〔游客〕批杨龙友,杨龙友就鲜血画成桃花扇,见二十三出《寄扇》。
〔为悦己容〕司马迁《报任安书》“士为知己者用,女为悦己者容。”容,谓修饰容貌。
〔剺(lí)面〕割破脸。指李香君反抗田仰强娶,倒地撞头出血。
〔伊其相谑〕《诗经郑风溱淆》“维士与女,伊其相谑,赠之以勺药。”
〔待字〕待嫁。这里指李香君等待侯方域来迎娶。
〔魏阉〕指明代宦官魏忠贤。
〔余孽〕指马士英阮大铖等人。
〔隳(huī)〕毁坏。
〔三百年〕指明代。明代统治近三百年。
〔“问种桃”二句〕唐刘禹锡《再游玄都观》诗〕“种桃道士归何处,前度刘郎今又来。”这里作者自喻为种桃之道士。
〔康熙戊子〕年(康熙四十七年)。
孔尚任(1648~1718年),字聘之,又字季重,号东塘(《随园诗话》所载为东堂),别号岸堂,自称云亭山人。山东曲阜人,孔子六十三代孙,清初诗人、戏曲作家,继承了儒家的思想传统与学术,自幼即留意礼、乐、兵、农等学问,还考证过乐律,为以后的戏曲创作打下了音乐知识基础。世人将他与《长生殿》作者洪升并论,称“南洪北孔”。
《大辞海》:孔尚任(1648—1718)清戏曲作家。字聘之、季重,号东塘、岸堂、云亭山人,山东曲阜人。孔子六十四代孙。国子监生。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清圣祖南巡至曲阜时,被召讲经称旨,破格授国子监博士。曾往扬州协助疏浚黄河海口。历官户部主事、员外郎。费时十余年,于康熙三十八年写成传奇《桃花扇》,当时与《长生殿》作者洪昇并称“南洪北孔”。其后不久即罢官回乡。所作戏曲尚有与顾彩合作的传奇《小忽雷》。另有《湖海集》、《岸堂稿》等。今人辑有《孔尚任全集》。